小崇。
要活下去哦。
要幸福哦。
咳.......咳.......
那么,约定好了。
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
寿崇缓缓醒来。
一巴掌将闹钟拍死后,打了个哈欠。
虽然是刚刚睡醒,但总感觉身体还是想当疲惫。
寿崇看向镜子,这个熊猫眼是谁啊?一瞬间甚至都有了这样的想法。
头发也很乱。
哎呀哎呀,我果然还是讨厌麻烦的事啊。寿崇不禁这样想着。
不过,麻烦的事,也在昨晚全部结束了,作为结果,就是这个熊猫眼。
稍微打理一下吧。
毕竟今天还和别人有见面的约定。
寿崇让水从头顶流下,即使如此,仍无法完全驱散困意。
将头发梳理好,但眼中的血丝却毫无办法。
算了。他这样想到。这样也没办法。
世界上有可以做些什么的事和没办法的事。
很多事都没办法。
最多不过叹息两声。
“可是一大早叹息可是会让幸福溜走的。”
于是最终他只是什么都没做的走出卫生间。
一个人将早饭做好,早饭依旧是烤过的面包,依然是什么都不加的原味。刚烤过的面包有一丝酥脆的口感,记得第一次做的时候还因为没有控制好时间而烤糊了——寿崇想起一开始回到这个城镇开始独居时的事。但寿崇一点怀念的感觉都没有。“哎呀,说起来那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啊。”寿崇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最多只是隐约记得烤糊的面包很难吃罢了。
面包一点味道也没有,寿崇并非美食家,也尝不出来面包本身的口感云云的事,再加上这原本就是楼下超市卖的普通面包,价格很便宜,所以也没有什么独特的味道可言。早餐本应如此,仅仅只是为了身体上午的活动而提供能量而已,就好像是给小型电器换电池。以“电池”而言面包的效率很高,所以寿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至少寿崇并不是挑剔味道的类型。
就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面包吃完了。
收拾罢,寿崇便打算出门。
没落下什么东西吧——寿崇微微检查身上确定没有少带任何东西后,走至玄关。
“那么,我走啦。”
对着母亲的房间轻轻喊道,照旧,母亲没有给自己任何反应。
前几天也去母亲房间看过一次,并无任何异常。
一切照旧。
寿崇走在路上,如此想到。
今天也没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那个平日里总会等在这里的人,那个会叫自己“小崇”的人——
紫今天并不在。
承包人严阵以待。
“今天并没有睡着啊。”
像是有些惊讶似的,寿崇如此说道。
看见寿崇,心真微微露出生气一般的表情。
“我又不是每次见面都会睡着的好吗,上次只是单纯因为通宵而过度疲劳了而已。”
“是吗?我以为你是那种说着‘要好好利用时间!’说着这种话利用等待人的空白时间补觉的类型。”
“.........我........我才不是那么失礼的人!请不要给我添加那种奇怪的属性!”
“啊,犹豫了。”
“真.......真是失礼啊你这家伙!”
“唔.......难道说,当真因为这种事苦恼着不成?虽然你偶尔看起来确实有些睡眠不足。”
“真是的!我有什么办法嘛!我很忙啦!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严重缺乏!睡眠不足是美容的天敌耶!会想着利用这段时间耶不奇怪吧!反正也做不到别的事情!反正也只是在等着啦!可是那样做又会有妆容和礼仪问题!”
“竟.......竟然在如此认真的思考吗.......明明我只是随口一说。对不起。”
“不要道歉啦!这不是显得我更加悲哀吗!‘啊,她的口红抹到了下巴上呢。一定是刚才偷偷补觉导致的吧,要不要告诉她呢?’反正你一定也在这么想吧!”
“喂喂,你的受害妄想症竟然这么严重吗?就算是我也只能傻眼了啊。”
“啰嗦!‘不过只是个高中生帮助别人做了点小事就沾沾自喜.......还真是幼稚啊!’反正你一定也这样想吧!可恶!”
“喂喂喂喂喂,抱怨越来越不搭边了耶,你是酒醉后的大龄剩女吗?”
“啰嗦!不许叫我大龄剩女!飞机场也不许叫!”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寿崇叹了口气“好啦,玩笑话到此为止。自上次三人一起出玩后就没有见过吧?总之,先来句’好久不见’如何?”
玩笑话到此为止。
这句话就像是信号一般,两人之间的氛围改变了。
心真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冷笑。
那银发显露出了“生人勿近”的气息。
可以的话,我还是喜欢这之前的她啊。寿崇如此想着。
承包人并非不通人情,倘若自己想要与她闲聊,她恐怕也会说一些平日里不会说的话来陪自己打发时间。
露出平日里不会露出的,冷笑之外的笑容。
只会对朋友露出的笑容。
并且自己与她,应该有很多可以大谈特谈的话题才是。
可是,今天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这件事,自己也不是不清楚。
总之。
“好久不见吗?可是我们是同班同学,见面的话每天都在见。不过.......确实呐,自那次以来确实没有说过几句话就是了。可就算按这个来算,也不过仅仅只有一周的时间。”
距离进入正题,仍有几句引语的距离。两人彼此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是啊,一周之久。”
“可是,我们应该也没有什么非要在一起的理由吧。”
“别这样说嘛,我们不是朋友?所谓朋友,就是哪怕没什么理由也会在一起厮混的人种。”
“没什么理由也会一起吗?这倒像是紫会说的话啊,你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提到紫?不是啦,纯粹有感而发。不过,非要说的话,紫确实是会说这种话的那类人。”
“对吧?那家伙十分重视朋友,无论什么都能被她一句‘因为是朋友’解释过去。怎么说呢,那已经近乎于一种忌惮了吧?恐惧,总之就是类似的东西。我想她是害怕的。害怕被朋友讨厌,所以才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的要求。”
“……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感情吧,不如说会那样想的人才算正常。人呐,就是要被周围所牵绊所制约,至少能够为周围关系而战战兢兢的人比起那些对周围毫不关心的人更像正常人。”
“哼,对,是啊那的确是正常没错。”心真轻轻冷笑起来“可惜正常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非要归类的话我大概也会被归类到异常的范围内,那些所谓正常人的想法我也多少有些无法理解。那种无关紧要的事就随他去吧!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她对别人而言就是那种非常好利用的,或者说,是个方便的人吧?就算得知自己被利用也无法发自内心的仇恨对方,就算是被抛弃也会将悲伤藏在心里,你瞧,是很好用的人吧?”
“这种说法——”
还真是怀有恶意的说法啊,你这样说就好像有谁去利用她了一样——寿崇想要这样说,但最终做的也不过是嘴巴略微张合,
说不出口。
心真丝毫没有注意——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有理会这样的寿崇,只是继续以着近乎于讽刺的语气说到。
“紫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正因如此,你才会重新去接近她,你所瞄准的,就是她的善良。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对。
从结果而言,就是如此。
不过,还真是准确的说法啊。
简直就像一直在看着一样啊。
如此想着看向心真,但就算是此时,她也依旧露出笑容。
这个人,就算是世界末日,大概也会是以这样无畏的笑容去面对吧。
无论如何,都能够勇往直前的,她。
真是让人感到耀眼。
“她像你告白了对吧。”
毫不突兀的,她如此说道。
“嗯,是啊。”
寿崇也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的,点点头。
戏言已经是不必要的了。
“然后你拒绝了她。”
“是啊。”
她苦笑起来。
“她很受打击呢。”
“说的你好像一直在看着一样。”
“就是在看着啊。在那之后,她来找我倾诉了。”
“原来如此。那么那什么?她说了些什么?果然是抱怨吗?果然是诅咒吗?说我是个怎样糟糕的人——是这样的话吗?”
可是,心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哦,她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她啊,将你的优点细数了个遍,然后,请求我好好对你,一边哭着,呢。”
她由始至终,从未说过一句诅咒的话。
“这样啊......”寿崇不禁沉默了,片刻,他重复到“......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所以,虽然她向我倾诉,但其实,她连一句倾诉的话都没有说。一直将那些话藏在心里啊,那家伙。”
寿崇抿紧嘴唇,心真只是微笑,片刻,寿崇像是忍受不住沉默似的。
“紫她......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啊。”
“对吧?”
“配我实在太浪费了。”
“阿拉,难得我们意见一致呢。”
“.......你得意个什么劲啊。”
“紫是我的朋友嘛。”
啊啊对了,寿崇猛地想起来,这家伙可是一个十分为朋友着想的人啊。
和我正好相反。想到这里,寿崇不禁苦笑起来。
“所以?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拒绝紫的我问罪吗?”
要是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寿崇如此想到,可是,心真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并非如此。虽然我很为朋友着想,但我也不会过度的干涉他们。就算是朋友,我也总会有一天帮不了他们。为了那一天,他们也必须学会自主生存才行........怎么感觉我像个老妈子一样,算了。更何况,让她能够离开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是这样想的。所以,你想要拒绝也好,接受也罢,这都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在意那个理由。你为何拒绝她的求爱,那个理由使我无法接受,我仅仅是来确认这点,顺便确认整个事件的真相。”
确认。她这样说道。
并非是探寻,并非是查明,而是确认。
那么,她大概在心里已经有了个什么假说吧。在我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她便早已将事件整理完毕,推理什么的活计也早已做好,剩下的就只是归纳总结。
并且,就连那个假说,恐怕也是正确的吧。
自己在她面前,根本隐瞒不了什么。寿崇如此想到。
不,还是有一件事的。她不知道的,某件事——
想到这里,寿崇微微沉下来气了,他微微吐气,像是抱怨般的回应到。
“你啊,理由什么的紫她没有告诉你吗?”
心真则是不买账一般的摇摇头。
“我还是比较想听你亲口说去那句话啊。那么,容我再问一遍吧。你为何拒绝了紫鸹?”
“因为有其他喜欢的人。”
心真仍不买账,继续追问。
“那么那个人是谁?”
啊啊真是该死。寿崇如此想到,倘若不是现在,这场面应该很浪漫才对的。可是,偏偏是现在,偏偏是这个连一点浪漫都谈不上的现在。他自暴自弃般的说道。
“是你。我喜欢的是你,心真。我对紫也是这样说的。就是这样。这样就可以了吧?真是的,想亲口听到这句话,你还真是恶趣味。这样说很让人害羞的好不好,简直是拷问呐,这。”
终于结束了吧?寿崇如此说着。
但是,心真只是摇摇头。
“不,可以说才刚刚开始也不过分,刚才那句话就是解决这个事件的钥匙。”
不是吧?还要继续?无视了露出这样表情的寿崇,心真继续说道。
“我们就以这个作为前提来说好了,不,不如说假如不以此为前提的话,话题根本就进行不下去。你喜欢我,但是,那时我们仅仅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仅仅只是上学的路上共同走过一段路而已,我们绝非是彼此熟识的关系,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我从不在学校里建立私交。想要和我搭上关系唯一的方法就是‘委托’。但是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设立的‘委托条件’?‘委托本身是免费的,但是委托人也要付出代价,承受风险。’诚然这也是‘条件’设立的理由之一,但是防范这种以委托为名的骚扰也是主要目的之一啊。那么,应该怎样做?一般来说都会这样想吧?假如说自己和那家伙毫无交点的话,那就去接触和她有交点的人就行了。那个人就是紫鸹。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吧,紫鸹那家伙虽然无论对谁都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她其实意外的有原则,直到那之前,那家伙协助他人来骗我什么的一次也没有,所以我才会将自己的时间交给她来保管。只是不巧,这一次是你,偏偏是她所喜欢的你。怯,果然还是敌不过本尊吗?”
什么本尊?寿崇有些想这样问,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他这样想到。于是他便保持沉默。
“总之,你利用了她。利用了她的温柔,刻意与她保持暧昧,倘若那暧味仅仅是出于无意我也不会说些什么,但那是刻意诱发的结果啊。她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暧味的对象,你仅仅只是把她当作跳板罢了。”
跳板。
何等残酷,又是何等的贴切。
将她当作工具,将她对自己的恋情当作接触承包人的跳板。
想着多少辩解两句,但是那一定也毫无意义吧。
无论辩解些什么,已经成为事实的东西也无法改变。
“嘿,正因为她是这样好用的人,所以她才会在上一次的时候将我们聚集到一起吧。切明明自己在期望着完全相反的事情。”
上一次。
寿崇与紫鸹与心真的,约会。
紫鸹就如同答应的一样,又是劝说又是软磨硬泡简直是半强制的将心真带了出来。
“我会帮助寿崇的。”
她曾这样说道。
在那个旋转餐厅的夜晚,她用着几乎是凄惨的笑容,说道。
“心真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喔,所以一定要好好对她才行。”
“是啊。”
面对这一张不知是笑容还是弦弦欲泣的脸,就连寿崇也有些不知所措。
就连回忆中的她,也是那么令人痛心。
“但是,”但是,寿崇最终开口,辩解似的。
“但是上一次——她不也是玩的十分开心吗。”
回忆中的她,无论那一幕都在笑着。
“快点来这里呀!”总是,如此欢闹着。
拼尽全力的去玩,结果寿崇与心真两人只是被她带着到处跑而已,某种意义上来说,说不定她才是那一天的主角吧。
“那一天,我们三人之中她玩的最欢不是吗?所以一定是那样的吧,偶尔也想三人一起出来之类的——”
“喂喂,也太狼狈了吧?”
少女轻轻嗤笑,寿崇的表情不禁僵硬了。
就连寿崇,也觉得这样辩解着无论是谁都不会信的自己,很难看。外加上自己也不觉得能够瞒得了她,辩解也仅仅只是出于习惯。
“嗯,那只是紫她的善意啦,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心情搅黄了那天的行程,所以她才表现出那么一副精神过头的样子来证明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但是你以为我与她相处多久了啊?这种程度的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不说这些,总之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就算是她,平日里应该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最多是把我约出来后当天随便找个理由推说自己无法到场,拜托我们两人独自享受这一天吧。老实说,通情达理到这种程度,搞不好已经是笨拙了吧?真是的,也不知她是怎样想的。”
那一天她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呢。
记忆中的她,无论何时都,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笑着。
只是,无论是哪一幕,她的笑容都是那么僵硬。
就好像是,刻意做出来的,笑脸。
“我还真是搞不懂啊,竟然能让她做到这种程度,你手上莫不是有她的什么把柄不成?”
寿崇没有回答。
无法回答。
将他人对自己的好意当作把柄什么的话,不可能说出口。
“开玩笑的。不要摆出那种严肃的表情嘛。”
心真微微吐了一口气,苦笑起来。
讽刺般的,苦笑着。
“我也讨厌严肃的话题啊。但是,有的事明明讨厌,却不得不做。还真是讨厌啊,无论是面对这种无聊的真相还是以暴力去解决问题的事都是。还真是让人讨厌啊,这个世界。”
无聊的真相。
对于她而言,果然是无聊的吧。
于是寿崇轻轻的,笑了起来。
绝望的,笑容。
“果然,对我失望了吗?认为我是个无聊的人——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会那样想?”
“因为我对紫做了无可挽回的事啊。她是你的朋友吧?”
“是啊,可是如果我真的对你失望,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寿崇不禁感到疑惑。于是承包人便接着说道。
“尽管她是我的朋友,可是,虽然时间不长,但你也是我的朋友啊。所以,我才会与你见面。说说看好了,你这样做的理由。你有辩解的权力。因为,这还不是全部,对吧?”
仍然不是全部。
不如说,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说说看吧,寿崇。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的人?我真正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寿崇再一次的陷入沉默。片刻,他不服输似的抬起头来。
“没有什么理由吧。”
“没有吗?”
“难道说还非要什么理由不可?那我问问你好了,倘若有一天,有人用同样的问题问你,你会怎么回答?难道还非要得出个什么结论不可?我以前就很想问了,为什么你会使用那种方式去解决问题?暴力之类的事不是与你的身份完全不合吗?就算非要解决事件,也不一定非要使用暴力不是吗?这种问题完全就是无理群闹——”
想着承包人总该哑口无言,但是她只是微笑着打断了寿崇。
“并不是无理群闹。”
“怎——”
“所有的事都总是有所缘由,我使用暴力也是,你会成为这种人也是一样。也罢,总是由我提问多少有些不合礼节。既然你如此提问,我也只好回答。只是,与身份不合?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意料之外的回答。
但是,换个话题也不错,寿崇如此想到。于是他便如此开口。
“......因为据我听说,令尊好像是名人之类的。”
啊啊,那个啊。心真露出了像是如此说着一般的表情。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名人呢,不过大概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并且,他出名也是过去的事了。”
“令尊是——”
“不要再说什么令尊啦,那样叫只会让人感到别扭而已。啊啊,那个啥,我的父亲是拳击手啦,说是出名,也只是在以前的时候拿过区域性质的奖项而已。”
拳击手——寿崇不禁为这个突兀的职业感到些许的惊愕。
原来如此么。原来如此,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何她会使用暴力。
为何她有着那种几乎是超乎常理的力量。
一切都,说得通了。
真相明了,但那并非是什么浪漫的答案,一切都只是单纯的弥漫着现实感的无力与颓废。
她讽刺般的笑着。
“要说是名人也确实是名人,但是一般来说的所谓的名人都拥有的财富和良好家教之类的东西我这里却是完全没有,唯一得到的,就是使用暴力的方法。”
所以啊,也没有什么不合身份之类的顾虑。非要说的话,比起通过言语来理解他人,我反倒更加擅长这边。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啦。她如此说着。
“心真她,其实并不喜欢使用暴力。”
突兀的,紫的话重新从耳边响起。
“每一次使用暴力了之后,她都会一个人偷偷的哭喔。”
可是,眼前的她,却在笑着。
提及自己的事时,她露出了笑容。
无可奈何的,笑容。
放弃的,笑容。
寿崇不禁感到愤怒不禁感到疑惑不禁感到悲哀不禁感到惋惜——
于是他发问了。
“为什么?”
“嗯?一开始是我说谎了,小时候的我讨厌身为拳击手的父亲,所以在周围人问道我父亲的职业时,我只是说了‘在电视上出现过喔。’然后就被人传成了名人什么的,在以讹传讹的中衍生了很多版本,有人说我的母亲是不知哪里的流行歌手,可是我家是单亲家庭耶。还有说我的父亲是哪个财团的大董事。喂喂那是谁啊。完全成了不认识的人了不是吗。但是,流言的最初起因是因为我,所以我自然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们,唉!总之就是自作自受。”
寿崇困惑良久,才理解她仍停在家庭组合的那个话题。
“我并不是问那个——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想要成为承包人呢。
你根本就不适合。你根本就不必要。
所以,放弃吧。
不要再因为这种无聊的事,继续奉献出自己的人生了。
“嗬。”心真露出了微微有些敬佩的表情。“这算是为我着想?”
“是。”
“谢谢你,但是,这是我已经决定好的事了。”
寿崇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呢并不喜欢去干涉他人,我觉得干涉他人的人要么是不负责任的无赖,要么是连完全不计后果的蠢蛋。我当真这样想,不相干的人就让他一直不相干下去。即使有的时候我觉得‘那样大概更好’我依旧会让当事者自己摸索解决方案,他人怎样与我毫不相干我真的这样想。总而言之我绝非是那种喜欢向说些不知所谓的箴言的人,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样的你,很可怜。”
明明讨厌暴力,却身处于一个被暴力包围的环境之中,我真的觉得这样的你,很可怜。
“所以我才会向你如此建议:收手吧,至少现在还来得及,至少,我们还年轻。”
但是,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的父亲,他曾经想要成为英雄一样的人。所以他才会磨练自己的身体。”
想要帮助什么人——他。
“因此,他才不断战斗着。”
“……这个城市,有什么需要战斗的东西吗?要是中世纪还好说,可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了吧?”
她轻轻的笑了出来。
“确实如你所说,生活中已经几乎看不到那种事了。但是,如果去寻找的话,就会有很多。”
有……很多吗。
“嗯,需要帮助的人。无论是哪里,只要有人存在,就不乏怪异啊黑暗面之类的东西。这个城市也是如此。总之,他年轻时,就与这些战斗着。”
我的母亲,也是在那时与他结识的。她如此补充到。
“可是,他一回神,自己已经二十好几了,却仍然没有一份正经工作,诚然,战斗的事是不能让他人知道的,即使说出去,恐怕也无法理解吧,无法理解他在与什么东西战斗,无法理解他为何要执着于此。母亲那边,也被亲戚指责说是应该换一个更加正经的男人。但是,那些对他们两人倒不是最致命的,他们两人都很坚强,哪怕每一天饭只能吃到还不到刚刚饱的地步,哪怕被身边几乎所有人指责,他们两人仍然能够很开心的活着,可是,有了我。偏偏是有了我,母亲因为产后的大出血死了。至于我,一个近乎与无职无异的男人当然不可能带的起一个婴儿,所以,父亲才去当了拳击手。”
最终,他放弃了成为英雄。
因为我。
寿崇不禁默然了。
“我呢,以前很讨厌依靠暴力殴打他人来生活的父亲,那时父亲自然是没有让我也走他的老路的想法,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学习什么拳击,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不可能把自己过去什么的大肆宣扬,况且,就算他那时对我说了他的过去,我也只会把他当成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总之,我当时与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好。那时我觉得父亲大概是恨我的吧。毕竟因为我母亲才会死去。我一开始想要好好表现来得到父亲的表扬啊关爱啊期待啊什么的,但是那时的父亲似乎是忙于工作,对于我的努力只是淡淡回应一句’做的不错’,那时我觉得他只是在应付。现在想来,他确实是那种不善言辞的人。每天醒来时只剩下早饭也是那时的我愤怒的理由之一,虽然现在知道是因为没办法,但那时我仅仅只是嫉妒那些能呆在父母身边的同龄人。总之我多次努力都仅仅得到一句‘做的不错’之后,我便也厌倦了无意义的努力,心想着‘这也不是我的错’满腔愤怒无处发泄,于是我便用另一种方式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便是在他的人生中搞破坏,说来也是讽刺,曾经是英雄的人也会因为女儿犯的错误而去低头道歉。但即使如此,父亲他依然没有过多反应,那时我以为他已对我万念俱灰,可现在想来,那不过只是愧疚,一个父亲为了没有时间陪女儿,不善言辞而使女儿伤心,以及因为自己年轻时的所作所为而导致自己家环境天生低别人一头而感到的愧疚。父亲他只是由于种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罢了。但是,那时的我却在一切皆无法激起他的关注后,选择了离家出走。虽然现在听了可笑,但那时的我觉得非那样做不可。”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
“嗯”她露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笑,用着半分怀念半分苦涩的语气说到“可是,我的第一次离家出走的结局并不能说是良好,就结局来说,我被绑架了,对方好像是曾被我父亲击破的黑帮还是什么的,总之就是来自过去的恩怨。在被绑在椅子上的时候,我从那些绑架我的人的口中听到了父亲曾经的事迹,说来也是可笑,那些话倘若由我父亲来说我恐怕只会叫他骗子或者吹牛大王,但由我的父亲的敌人来说,就不知怎的却可信的多。总而言之,我相信了,相信了父亲曾憧憬成为英雄。相信他曾经确实是个英雄。在那之后,父亲来了。赤手空拳,好像对方原本也是这样要求的。在我的眼前大战了一场。最终自然是由我父亲获胜,但由于对方有武器和人质——也就是我的缘故,我的父亲也收到了伤害,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左手的小拇指,变得抬不起来了,好像是伤到了筋还是骨头,总之是无法治愈的伤,也正因为这些伤,我的父亲的拳击事业变的一蹶不振。这些倒是后话,总之我终于理解了父亲。归途,他用状态相对良好的手将我托在背上。那时我已经对父亲有所改观了。于是我便这样问他‘你曾成为过英雄吗’他只是默默摇头说英雄不至于连一个人都保护不好。我也曾问他是否恨我,他只是很惊异的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会那样想,当我回答母亲的事后,他只是沉默良久,最终如此答复‘那并不怪你。更何况,我想你的母亲也一定早已宽恕了你吧,毕竟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的孩子。没有那个父母会仇恨自己的孩子的,就算你犯了再大的错误,我们也依旧会宽恕你。’他这样说到。最终我如此问他‘那么,现在你还想成为英雄吗?’他沉默了比之前还要久,最终只是苦笑着摇头。’我已经无法成为英雄了。’他这样说着‘因为我身边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因为我已经步入中年,当然手上的伤也是原因之一。成为英雄也是有条件的,而我,一不小心已经没有那个条件了。’我想他一定很伤心吧,毕竟要放弃他和我母亲两人的梦想,这就好像是否认了两人一直以来的人生一般。但是,他最终还是屈服了,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我。所以,我就这样说了。
那样的话,就让我来代替你吧。
我来继承你的梦想。
那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有对女儿的不安,但是也有因女儿开始理解自己而感到喜悦。他沉思很久,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一言不发,我便将头贴到他的后背上听他的心跳。他的后背上满是肌肉与伤痕,他的心脏跳的很快,我便听着那声音睡着了。回到家,父亲把我叫醒。告诉我,他支持我的决定,我仍记得他那时说的话‘无论你决定要做些什么,我都不会去阻拦你。但是,唔,不要太逼迫自己啊。’我想了想,说‘那么,从明天开始,你来教我拳击吧。’然后我就丢下讶异的父亲那么睡着了。于是从那天的后一天,我便开始了训练。说实话真的很辛苦,拳击一点也不适合女孩子,但是,有的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因为我要成为英雄,因为我非要成为英雄不可。尽管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我决定要实现父亲没能实现的梦,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因为我得到幸福。为此我才开始了作为承包人的工作。”
心真如此说道,带着潇洒的笑容,看向寿崇,她的眼睛如此言语。
就算听了这些,你也能对我说出“别当承包人了。”这种话吗?
寿崇不仅沉默了。
可是,那不过是你父亲的梦罢了——寿崇想要这样说,可是,嘴连一点张开的欲望都没有。
......怎可能说的出口。
总觉得心烦意乱。寿崇如此想到。
焦躁感,亦或者是,愤怒。
不,这样仍不贴切,但是,为什么?
刚刚她的话里,应该没有让自己感到愤怒的成分在啊。
为什么。寿崇如此自问。
那应该是一个需要想很久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吧。寿崇如此想到。
别装傻了。可是,几乎是瞬间,寿崇便得到了答案。
你应该知道吧?
心中另一个自己,在嗤笑着。
那不是愤怒,你不是也说了?你没有愤怒的理由。那么那就不是愤怒。
那是,嫉妒啊。
对有着这样的父亲的她,感到嫉妒。
对可以这样将自己的家事说出口的她,感到嫉妒。
面对这个声音,寿崇想要反驳。
不对!想要这样大声叫喊。
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呢?
那个他也是自己,那个他所说的,也都是自己所认同的事实。
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可是你不得不承认。
另一个自己如此说道。
逃避——也是有尽头的。难道不是吗?
我知道,可是——
“.....好了。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那么,接下来说说你吧。寿崇。”
在自己与另一个自己针锋相对时,一个声音唐突插了进来。
回过神来,承包人挂着讽刺的笑容。
那不过是她“工作”时的一贯表情。
我知道。
可是现在看到这表情,却不知怎的有些不舒服。
真是过分啊。另一个自己如此笑道。原本你的过去就不是那种适合谈笑的事。更何况,在她炫耀完自己的过去后,你又怎能开的了口?逼迫你开口的她,真是过分啊。
我的.......过去。寿崇如此默念。
那个由无数偶然组成的,恶意。
你少打探我的事。
要是能这样说的话,肯定能轻松很多吧。
但是,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
“我吗?”
就像是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转移到自己头上来,寿崇用手指着自己,表现出讶异的样子。
“你已经知道了我家的事,那么接下来不应该聊聊自己的才符合礼仪?不过嘛,其实就算你不说,我其实也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导的——毕竟假如一个人有很大的变化,最大的概率就是家庭出了什么变故。所以说说看吧寿崇,你的家人是怎样的?喂喂喂,我都说了这么多,你总不至于连一句自己的事都闭口不言吧?”
承包人用着那让人不舒服的笑容如此说道,逼迫道。
原来如此。寿崇如此想到,就说她怎么这么好心,任由自己逃避对自己不利的话题,原来那并非纵容,只是将审判延后了吗?
可以的话,不想说的。
那么,不说不就好了?另一个自己如此说道,再怎么说,她大概也不会用武力去对付朋友。
........虽然也有一句话不说的选项,不过那样的话,她大概会对自己彻底失望吧。那样的话以后大概就不可能再与承包人有所来往了,运气好的话也许会被饶恕,会让她就此收手,不过就算那样她也不可能再继续把自己当作朋友了,会被她舍弃,甩下一句‘不要再接近我和紫了’然后离开。那绝对是最糟糕的情况。
因为我喜欢她啊。寿崇如此想着。
就好像是想让自己相信一般默念着。
不过,自己的事吗……
没办法,随便说两句应付一下好了。
至今以来,想要探寻自己过去的人也不是没有,那些人有着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原因,有些人是出于有趣,这种人在听到第一句后就会陷入沉默,发现这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后就开始不知所措。这时候只要随便总结一下,他们就会道歉对不起啊什么的,话题也就此结束。
也有着确实想要探寻自己过去的人,对付这种人,只要在事实之上增加合理的谎言,他们就会沉浸在自己准备的答案中,自顾自的以为理解了全部。然后说什么没事了之类的话来安慰我。抱住我或者摸我的头,沉浸在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也是如此吧,一如既往的,只要随便说些什么听起来就很悲惨的身世,她就会说什么“原来如此”之类的话,那时候自己在随便应付两句就好。
不过——
“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抛弃了我的母亲跑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是连一句有关于他的话都不想提啊。寿崇如此想到。
“抛弃......吗。”
“似乎是一开始就不想要孩子呐,那家伙想必是极端的讨厌责任,所以我对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个意外罢了。只是发现的时候太晚了导致无法做什么补救措施的意外。所以他就一边好生安慰她,一边暗暗计划从我的身边逃走的事,在最关键的时候,也就是怀胎九月时,我的父亲成功的人间蒸发。我的母亲一开始只是不敢相信,那叫什么?产前忧郁症?总之因为那玩意,她当时似乎连想要自杀的心都有啊,尽管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就是了。拦下她的是同病房的夫妇,是紫的父母。也正因为有这件事,我家与紫的家才有所私交,会与紫成为青梅竹马也是因为这个。”
是啊,会认识紫,也是因为这个。
虽然与这些无关,不过小时和她的关系真的非常好。曾被当时的同学开玩笑说是男女朋友什么的,那时的我还很在意这些,还因此大打出手来着。
还要过这样的时期啊——但是现在想起来,感想却只能如此。
分别的时候,好像还哭了。有吗?应该有吧。毕竟我们的关系很好嘛。
但是——这种违和感,是什么?就好像事实与这完全不同一样的,违和感。
“......你恨你的父亲吗?”
“……我并没有见过他,他的一切都是我从母亲那里听说的,或许我对他有所误会,亦或者是他有什么苦衷——这种可能性自然也不是没有,只是母亲到最后也没有对他抱着过多的恨意,亦没有让我去恨,偶尔也会回忆她青春时那些快乐的时光。所以至少故意抹黑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吧。至于我么,老实说,还是恨的。尽管母亲一再向我诉说父亲的优点,尽管周围人也曾劝过我放下仇恨,但是,不可能不恨吧,毕竟我是被抛下的人。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倒不至于这样说,但是,类似的想法还是有的。倘若他没有抛弃我们的话——愈是这样想,对他的恨意也就愈发强烈。差不多可以了吧?我......差不多已经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差不多可以了吧?
这就是原因,这就是答案。
我都如此好心的给你指出来了。所以,你也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吧?
“是吗。”她轻轻重复了一遍“是吗。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过如此遭遇啊。说实话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同情的话就免了。类似的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寿崇最终笑了起来“是我不好。你也应该不想说那些的吧?所以,换个话题吧?”
寿崇如此苦笑着说。
不要再继续了。
只要不再继续挖掘那黑暗......我想,我们就仍旧可以继续成为朋友。
我就可以继续喜欢着你。
不也挺好的吗,每天说着无聊的话,嘻嘻哈哈的,不也挺好的吗?
可是,心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同情这种事只不过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廉价品,所以,我不会同情你。虽然你心中的黑暗比我想的更加深邃,但是既然我插手,就没有中途退出的道理。我会将你的黑暗尽数挖出,然后,拯救你。”
拒绝了寿崇的提案。
否定了寿崇的答案。
面对这样的她,寿崇不禁感到有些恼怒。
“够了!有谁拜托你这种事?承包人,这里并没有你的委托人,即使如此你也打算多管闲事?”
承包人是承包人。
所以,必会因承包人之名而受限,就和上次一样。寿崇如此想着,确定了自己的胜利。
可是承包人只是沉默片刻,然后——
“是啊,这里并没有我的委托人。”
轻轻的,露出笑容。
“但是,这里有我的朋友。所以,没办法了,让我破一次例吧。”
那并非是一如既往的嘲弄,也并非是对谁都会展露的业务性质的笑容。那笑容在银色的前方闪耀着。使寿崇不仅有了那么一丝于心不忍,但是最终他只是咬咬牙。
“.......放弃吧。再说,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些,已经是全部了。”
心真却只是微笑着摇头。
“你没有说。你所说的,不过只是一个开始。只是起点罢了,但是,仅仅只是起点,就已经使人不堪提起,就已经是不可诉说的沉重话题。于是你便以此来掩人耳目,所以,继续吧,假如说父亲的临阵脱逃造就了最初的黑暗,那么加速它发酵的是什么?四年前。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城市?又是什么使现在的你比起离开时有着如此改变?是啊,答案很明了了不是吗?一切的答案都在四年前。那么,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年前。
寿崇想要说些什么辩解,却发现一切皆是徒劳,四年前,四年前。心真的话语让她沉默;少女的诚挚微笑是他不禁低下头去;承包人的敏锐让他不禁承认。
——是啊,你猜的没错。
倘若没有四年前,即使父亲抛弃了我们,我想必也定会与母亲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吧。
倘若——
假设已经没有意义,青年曾做过无数的假设,曾有过无数的遐想,然而,这些遐想却被名为现实的怪物击败。醒来时,自己又重新变回孤独的一人,所以寿崇仅是咬紧嘴唇,抬起头,却发现承包人正悲哀的望着自己。
“不说吗?说不出口吗?”
作为回答,寿崇仅是将头瞥向一边。沉默。
怎可能说得出口?
“是吗。那么,虽然我不想这样,但是,没办法了。我来吧。”
果然,已经知道了啊.......
对于接下来的话,寿崇,并未感到过于惊讶。
自己并没有刻意去隐藏,不如说,是做不到。
自己既不是什么军队高层的身份可以将自己的情报抹掉,也不会什么隐藏情报的技巧。
只要知道问题出在四年前,那么去查明事件并不是太难的事。
所以,寿崇对于承包人接下来的话,并没有,特别惊讶。
“你的母亲,在四年前就,去世了。”
并没有,特别,惊讶。
本应是如此的。
“别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给我闭嘴!”
可是,实际听到的时候,寿崇却仍咆哮起来,双手抓住了承包人的衣领,瞪视着她。
可是,心真仅仅是直直的与他对视。没有半分想要阻止寿崇的意思,亦,没有半分想要逃避的意思。
最终,移开视线的,是寿崇。
寿崇的手腕颤抖着,最终,失去了力气。
于是承包人,像死神一般,继续宣布着。
“死因是车祸。尽管在事故后送往医院,不过最终仍是抢救无效。并且根据调查的记录来看,当事者由于过度的疲惫,在红灯时摇摇晃晃的走向马路,因此,肇事者仅负小部分责任——四年前的变故,就是这个吧。”
“......是啊。”
母亲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尽管努力将家保持那时的样子,尽管努力将母亲的房间保持原有的样子,尽管努力过着与那时无异的生活可是最重要的母亲却,早就不在了。
就算每天都向母亲汇报自己的生活,母亲也早就,听不到了。
“我啊,不可能不恨他,母亲的死是因为工作的劳累过度,就像你说的一样,单亲家庭想要带孩子真的是难上加难,我母亲能做的工作有限,工资不够,所以她只好多接几份工作。一天仅仅只有一两个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现在想想,那种生活达到极限是迟早的事。可那时我却相信了母亲所谓的‘没事的。’无论我问什么,她都只会安慰我‘没事的。’我的母亲她,用她那瘦弱的身躯撑起了整个家,最终却因为支撑不住而倒下。但是,倘若那家伙没有离开,没有抛弃我而去的话,她又怎么会劳累过度!她又怎么可能会死!在母亲这件事上,我第二恨的,就是父亲。”
然后,最恨的——
“但是,最恨的,却是自己。愚钝的自己软弱的自己无力的自己——这样的自己,已在那一天死掉了。黑暗?是啊,你说的没错。母亲的死对我而言确实是黑暗,一直都是并且绝对不可能抹去。但是,故事并没有结束——”
母亲的死,并不是故事的,结束。
“那之后,是身为遗属的,我的监护人的问题。”
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你想听的话,就让你听个够好了。
不要后悔。
“母亲死之后,没有哪个亲戚愿意接手我这个烂摊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们在母亲活着的时候都不愿意为母亲做些什么,在母亲死了之后自然也只会沉默,推卸责任,留下泪水,然后隔天在继续他们那卑劣的笑容!警察方面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最终向我提案,是让我去那个男人身边。”
“你的......父亲吗?可是你明明说——”
我在那之后,没有见过父亲。
并不是对谁都这样说,这仅仅是对熟悉过去的我所准备的版本。而对于熟悉父亲的人,父亲的位置会交给母亲。我妈妈在我还小时就已经离我而去——就会变成这样吧。
但是,无论是哪个版本都一样的,就是在那之后我从未再见这一点。那仅仅是因为怕麻烦,还是我真实的愿望呢?说实话,我也搞不清楚。
但是,只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那句话仅仅只是谎言。
“那是骗人的——说实话,我觉得,要是那句谎话是真的就好了,要是我可以不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就好了。那时的我说事到如今再去那家伙那里有有什么用。可是谁也不听,大家都只会把这当成小孩子的任性,所有人都只会说什么‘听话’‘这是为了你好’这样自以为是的话!还有人说什么‘孩子反感成这样,看来妈妈生前是说了不少坏话吧?’开什么玩笑!我大吵大闹,绝食抗议,最终那群大人拿我没有办法,只好和我约定,倘若我找到愿意接收自己的人的话便可以再作考虑。于是我便跑到了那对夫妇的家里,那对曾经阻止了我母亲自杀的夫妇,对,就是紫的父母。”
“咦......但是——”
但是,是吗?对,就是那个但是。
但是我最终还是到了父亲的身边。
“是啊,那对夫妇也抛弃了我。他们神色穆然的的说什么虽然很理解我的苦楚,但是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无论我怎样哭泣吵闹,他们都不为所动。他们只是一脸无奈的说‘大人的社会便是如此’什么‘这也是,为了你好。’连你们也这么说!我明明是那么信任你们!”
啊啊,想起来了。
紫鸹她,并没有在分别时哭泣。
她并没有见到自己的最后一面。
想起来了。
“等等——”心真如此打断到“这件事,紫她知道么?”
寿崇仅是摇摇头。
“不知道,紫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我被拒绝的事也是,还是我要离开的事也是,甚至,连我母亲已经死去的事都不知道。那对夫妇,并没有让他们的孩子知道这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这些对于一个小学生而言,也太过于残酷了。没错。紫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什么错都没有。我不断的如此告诫自己。可是啊,倘若她知道,倘若她当时帮助我一起求情的话,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我克制不住的这样想,所以每次她朝我抱怨我突然离开的事的时候,我总想把一切向她坦白。或许你会责备我太过于残忍,但是尽管她在这一次事件之中一无所知,她却不能被称作无辜。‘无知者无罪?’不是的,无知本身就是最大的罪恶。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我并没有向她问罪的意思。总之,我最终还是被送去了那个男人那里。那对夫妇离别时如此向我祝福‘希望你的父亲是个善良的人。’荒谬!让自己的女人怀孕后抛弃她,并且险些让她自杀的人,又能有什么善良可言?”
“所以,”心真的声音微微发颤,寿崇抬起头来望向她时,却发现她用着近乎悲怆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所以,因为这些,因为她那时没有帮助你,你才恨紫吗?哪怕你们曾经关系那么好?”
面对心真的唐突提问,寿崇只是稍微愣了愣,犹豫片刻后回应道。
“这不是那么简单的话题。”
“不是那么简单?或许对你而言是如此吧但是对于紫而言,这真的是那么简单的问题,你知道吗?不,你或许不知道吧,紫鸹她一直喜欢着你。”
并非是作为青梅竹马,而是作为一个女人喜欢着,并非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情人之间的爱恋。
“从以前一直如此了,紫鸹她,相信你总会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当你回来时,她真的很开心。”
虽然她没有明说,不过她会与我成为朋友,会那样费心费力的关心我,也一定是我与你有着相似之处吧。因为那时你不在,因为你离开了,所以我才成了替代品。
所以,在她帮助你欺骗我时,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她对于我的梦想并不热心,她只是想要帮助与你相似的我而已。
所以,当正品回来时,作为替代品的我自然就变得毫无用处。
面对这么一番话语,寿崇不禁沉默了。
“可是,你却用那样伤人的话语伤害了她。通过向另外一个人的告白来拒绝人什么的,真的很差劲。我虽然知道了你的痛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紫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依旧选择了伤害她吗?明明,明明她是那么喜欢你啊!”
“我——”
寿崇不禁一时语塞,犹豫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紫喜欢自己。
——原来是这样吗。
面对这样一个惊人的情报,寿崇只是慢慢的,略带苦涩的——
“那种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说出了事实。
残酷的,事实。
“虽然你们常常说我迟钝什么的,但是恰恰相反啊,我对于他人的恶意可是想当的敏感,类似的,好意也是如此,我察觉到了她对于我的好意,只是,我并没有办法回应,仅此而已。过去的我觉得还太早,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则是太迟了。”
因为她喜欢我,所以我也要喜欢她,不是这样的吧。
“.......你啊,就这么恨她吗?”
“恨吗?我倒没想到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会有一天被这样说啊”寿崇微微苦笑起来“确实我不怎么擅长面对她,不过那只是因为一些很小的问题。她喜欢叫我‘小崇’但这原本是我的母亲的叫法,我美妙听到被如此称呼时总是觉得有些眩晕感,说真的我原以为不会有人用那种称呼方式了。不过,我并不恨她。对我而言,无论那段时间经历了些什么,那个童年时陪伴我的她始终是无辜的。对我而言她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与她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光。说实话,我倒是很想珍惜,我很希望那时的时间可以一直继续下去。可现在我既不是当年的我,她也已不是当年的她。我们彼此都离无垢的童年远去了,沾染了人世间的恶劣。那次约会让我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变了许多,或许是你的影响,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其实这些倒是无所谓,只是她的变化让我发觉到了自己的改变,我们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们了,她已经不是那个我曾经发誓要保护的她了而我也不再将视线定格在她的身上。是啊,我并不恨她,只是,我已经无法像过去一样珍惜她了。”
“所以,你会用那种方式——”
“我并不恨她。只是,没那么喜欢罢了。我和她,终究只是朋友罢了。”
仅仅只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就说明某种程度上是互相喜欢的吧,可以一同欢笑,一同玩乐,倾诉也可以。但是,也不过是朋友罢了,既然关系仅止步于朋友,就是没那么喜欢吧。因为没那么喜欢,所以,可以利用,牺牲掉也无所谓。因为不是进一步的关系,所以也就无法与她感同身受。
紫的事,怎样都好。
“.......你啊,很残酷的。知道么?这番话是多么残酷你知道么?对于紫而言,或许你能够恨她她还可以舒服一点。可是,你并非恨她,而是‘不在意’,这才是‘喜欢’的反面啊。时过境迁,她既没有变成你的爱人,也没有变成你的仇人,而是变成了与你无甚纠葛的路人。这才是最最悲哀的,无趣。简直毫无浪漫可言。这毫无疑问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而你却可以轻松的将它说出口,我呢很难同意你的观点,只是有一点我还是承认的。你确实改变了。比起过去,你或许少了那么一丝软弱,但你同时也舍弃了你的温柔。真是的,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的人啊?”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人。寿崇在心中如此重复。
自己曾无数次的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只是因为习惯了吧,对于伤害他人这件事。”
那并非问句,只是单纯的牢骚罢了。
根本就没有认真回答的必要。
将一切全推给母亲的死就好了。对。
自己也不过只是受害者,自己一点错误都没有。
内心变得冷漠是因为母亲的死,会伤害他人是因为被信任的人背叛。
自己只是一个“可怜人”的角色。对,仅仅是一个被世界背叛的,可怜人。
所以,那不过只是无意义的口误。
习惯。
“咦?”
心真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现在的话,只要一句“没什么。”就可以打发。
根本没有说那些事的必要。
可是,仍没有结束。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寿崇的嘴与寿崇的意志相悖,他缓缓开口。
“我呢,曾与五个人交往过。”
在过去的四年里,我做过这种事。
“说实话,我对于她们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感兴趣到可以称之为‘喜欢’的地步。但是她们的每个人都很可爱,接吻的时候也很舒服,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况且,在旁人的眼中,我们也一直是令人羡慕的恩爱情侣。这样的我,应该是幸福的吧——我曾这样想过。”
“......为什么?”
“有什么好为什么的?”
“我从以前就很想问了,为什么你,会如此执着于幸福这件事事上呢?不,并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难道说你之前的人生真的有那么不幸吗?”
寿崇微微愣愣,最终,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也不是,幸福什么的对我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不过,那是约定。”
“约定。”
她如此反刍,寿崇则是点点头如此说道。
“嗯,同母亲约定好了。我会成为幸福的人,在母亲死之前,我与她这样约定过。”
“遗言,是吗。”
寿崇微微点头。
“比起遗言,或许更接近于诅咒吧。”
——寿崇说到这里,轻轻笑了起来。
因为,我已经不可能得到幸福了啊。
母亲死了。
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怎么说呢,我有的时候觉的,那个时候我也已经随着母亲一起死去了一般。自己为什么活着呢。一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后来慢慢的也不再想了。”
因为无论再怎么想,也没有答案。
没有生存意义。
也没有想做的事。
自己,仅仅只是活着而已。仅仅只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没有死去。
“所以,就算说什么让我幸福的活下去,我也只会苦恼而已。”
幸福是什么呢。
自己怎样才能幸福呢。
没有答案。
所以,自己一定是被母亲诅咒了。
“总之,那时的我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小小房间里,无论是谁叫我都绝不回应。心想着绝不去那个男人那里,新转去的学校自然也不去,没有水分也没有食物,仅仅依靠意识来保持清醒,但那也只是第一天,第二天就开始昏昏噩噩,知觉开始变的迟钝,连自己是不是活着都不清楚,仅仅能感受到喉咙的干裂感。”
那样的时间持续了有多久呢。记不清了。
但是,并不漫长。
“总之,破门而入的,是那个男人。就算上了锁,只要门是木制的,就可以轻易破坏。于是他就那样,毫不顾忌我的感受的将门踹开了。”
那个男人,父亲他——
“你闹够了没有——他以一点起伏都没有的声音如此说道。”
连气都没有生的,说着。
非要说的话,仅仅只能感受到他对处理麻烦事的疲惫。
“少管我——我如此说道。对你来说,我应该怎样都无所谓吧?但面对我的怒火,他只是点点头。
确实,你怎样都无所谓,老实说你消沉也好高兴起来也好,都与我毫无关系,就算你哪天突然死了我想必也不会感到多少悲伤。对我而言,你是错误。年轻时因为一时冲动而犯下的错误,现在你会到这里也只是因果报应。所以,你就算死了,对我而言也不过是错误被消除了而已。悲伤自然不怎么会有,说不定心里反而会一阵轻松啊。但是,你应该并不打算那样做对吧?因为与你母亲有所约定,或者说是有什么其他理由,又或者什么理由都没有,单纯只是不想死罢了。别在意,我也没有想追究那种事,那种事对我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总之你打算活下来对吧?尽管我从个人意义上很希望你消失,不过既然天命如此,我也只好为年轻的错误负起责任。因此我才会同意你居住在我那里。三餐全包住宿全免,家务什么的也尽量不找你来做。学校自然是有的,但是我并没有每天接送你的打算。总之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我并不打算过多的干涉你的事情。我们就平稳的渡过你成年前的这段时光吧。尽管每个月会多一些额外的支出,不过这倒是在容许范围之内。这也只是没办法的事——至少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你却率先打破了这平稳。你知道么?或许你不知道吧。你的新学校的班主任是一个认真,不,或许说是麻烦更加贴切吧。他一直在催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去报道。那家伙打电话完全不顾及时间,搞得我的周围对你的存在人尽皆知,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倘若你一直闷在这么个地方,我也会被周围用奇怪的眼光看的。虽然不怎么想干涉你的事,虽然觉得你怎样都好。但是倘若你对周围造成了影响——尤其是做出了给我添麻烦的事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不给我添麻烦的话,我自然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对我而言你的优先顺位还没有高到这种地步。反之亦然。我今天来意也是如此。你的母亲死后,你想必是悲伤的吧?可是,你已经将自己封闭在这小小房间内已经两天之久,对大人而言,两天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所以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就算悲伤也给我藏在心里,这才是大人的生活方式。如果一直呆在这种地方,我迟早也会被别人说闲话的,所以你今天非要从这里出去不可。如果你一直露出现在这种像是在诅咒什么人的惊悚表情的话,我会被别人说是虐待你。但我没有做那种事吧?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对你做不是吗?相反每个月还要多出一笔支出。所以就算是为了那笔钱也好,你至少要给我做个让人顺眼些的表情。对,就是那种让别人认为你很幸福的那种表情。这样的话我至少不会被别人说闲话。总之啊,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你的父亲,不会在意你这家伙的感受,只是因为没办法我才不得不扮演好父亲这个角色罢了。所以你也给我演好你的角色!给我好好活着!去过上不会给我抹黑的生活!我才不管你怎么想,总之你给我好好去上学!去交很多朋友!去参加所以能参加的活动!然后再去交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让所有人都认为你很幸福!就算悲伤也给我笑出来!就算是孤单压抑也给我笑出来!因为你已经注定要扮演这样一个角色了!倘若这些都做不到就给我去死!不然给我坚强一些!不要再想着有谁可以帮助你,在你母亲死后的现在,你已经是孤单一人了!我自然不站在你这边,那些亲戚和你的旧识也会有自己的立场!你不得不坚强!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就给我去死!反正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你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他这样说道,那一天,他将整个门卸下,然后将我整个搬到他的新家。灌给我水,将食物摆到我面前。我不知为何吃了,于是便活了下来。现在想来,倘若他那一天没有来,那我没准就会在那个房间死去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救了我一命。
但是,我有的时候这样想:或许我应该在那一天死去也说不定。总之想到这些,我就控制不住的感到自我厌恶。我厌恶自己的懦弱。也厌恶导致母亲死去的无知无能。
但我还是活了下来。无论再怎么厌恶,我仍没有再一次的求死,或许这就是我的懦弱。总之,我仍然活了下来。
但是,我也在那一天死去了。尽管十分不甘,但我仍像那个男人所说,去露出虚假的笑容,去和根本不喜欢的人结交好友。
我带上了面具。面具的我自顾自的露出笑容,悲伤,沮丧等表情,开始的时候,还会有一个声音对我说‘那不是你。’可是时间久了,我慢慢搞不清楚到底是面具在说话还是我在说话,也许我已经是一个面具了吧,面具下的我,早就死在了那一天。
总之一开始只是因为恐惧,也许你不相信吧,但我有些害怕那个男人真的杀了我。但是慢慢的,我开始沉浸其中。
我说不定,真的是幸福的吧?
与母亲的约定,我说不定已经完成了吧?
我不禁这样想。因为无论是谁,都这样说啊。
你是幸福的。
无论是谁都这样说。所以我,多少也信以为真。
喂,你怎么想?
我是幸福的吧?”
面对这个问题,就连心真也,不禁沉默了。
寿崇见心真如此,不禁笑了起来。
“也难怪你会犹豫,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从那段时间里走出来了。但更多的时候,我却仅仅觉得空虚。‘喂,你怎么可以待在这种地方?’就在我与他人一同欢笑的时候,就好像有个其他的我一样,在我耳旁如此大喊。‘你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你的温柔不过只是演技,你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总不会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样的吧?你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就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得到幸福?真是恬不知耻!得到幸福的只不过只是你的面具罢了,你就给我好好在痛苦里挣扎吧!’那笑容,有的时候也许是真的吧,但更多的时候都伴随着压抑。我被压的透不过来气。她便在这时靠近,说什么理解我之类的话,那时的我正好满心的苦闷无从诉说,当她拥抱我安慰我时,尽管我不知说什么好,尽管我无从倾泄,但我仍不禁痛哭。在那之后我们便理所当然的确立了关系。之后所做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牵手也好拥抱也好亲吻也好,更上一层的事也尝试过。在做过那些后,我的内心才能得到短暂的解放。比起享受,这些对那时的我而言更像一种麻醉。是能够短暂逃过痛苦的妙方。但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喜欢她。确实,她长相还算可爱,能在那个时候抱住我也很让我感激。但说实话对我而言,并不是非她不可。那时抱住我的无论是谁,我想必都会痛苦,然后重复之后的流程吧。一开始的时候还好,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还是那么新鲜,与她一起时总是伴随着充实感。但是时间一长,内心那种苦闷感又回来了,身边又好像有谁在催着自己,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自己真的是幸福的吗?我再次被这种问题所压迫,两人独处时尤其如此。看着女友的脸,内心却会无名的烦躁。即使接吻,得到的兴奋感也越来越浅薄,但我又急于寻找能够麻醉自己的方法,于是我们两人的交往便变了味,我们像是发了情一般的疯狂接吻,不再挑选时间和地点,有的时候甚至可以亲上一天。仿佛我们是为了做这些事才走到一起的,如同原始动物一般。最终我连这种事都只觉得腻烦,只要一看见她的脸,我就感到一阵苦闷。没法子,我只好向她提出分手,我无法向她解释清楚我内心所想,说实话,解释这些反而比较像借口。我只好随便想了个理由,想不到合适的就只好去网上搜,那时的我还未想到未来我竟然会习惯这种事。总之那一天我抱着愧意向她提出分手,她哭了,我没有哭。不知怎的哭不出来。明明应该觉得苦闷,觉得愧疚才是,但不知怎的,我却从内心感觉到一阵轻松。终于不用再做那些无用的活计了。我不禁这样想。她始终是个善良的人,在分手后也没有过多的说我的坏话。偶尔再见面时也会好好的打招呼。但我不是。即使再次见面时她向我打招呼,我也只好尴尬的笑笑。与她分手后,我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生活,从前的沉重感也跟着回来。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我已经知道躲避它的方法了。于是我便去主动追求别人。做着与她也做过的事,但是,那些事也会有腻的时候,那时候我便与她分手,分手的理由多种多样,什么‘我们不合适’,什么‘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什么‘学业忙碌’,反正通通都是借口,便随意大编特编,反正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次数多了也便习惯了,发现她们尽管每个人都有所不同,反正我也没有一个固定喜欢的类型,不如说全都不怎么喜欢。总之她们有的人也只是玩玩,在我单方面宣布分手后就痛快放手,有的人却相当专情,即使分手后也不折不挠,这种人相对而言反倒比较麻烦。但是她们也不是没有相同点。她们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你,再自顾自的靠过来说些‘我理解你。’这样的话,可事实上她们又懂些什么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理解!就不要说些什么理解别人这样的话!”
心真没有搭话,仅仅只是,沉默着。寿崇看着她,不知为何倒不禁涌出一分可怜她的想法了。于是他轻叹一口气。
“.......有些失态了。总之,就算是为了紫好,我也只好拒绝她。至少我还不希望我与她的关系变成那个样子。至少,我不希望她的初恋会是我这样的人。”
沉默。
“这样就好了吧?在那之后,那个男人有了心仪的对象,是公司里的女的还是怎么的,我没什么兴趣所以不知道详情。总之为了不妨碍他们两人的相处时光,所以我就被赶了回来,虽然是我主动要求的就是了。在这之后,就是你也知道的事了。”
我遇见了你。
那是所谓“命运的相遇”还是说“最恶的相撞”呢,这种事,我想无论是谁都说不清楚。
“总之,虽说是你逼我说的,但是,还是感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虽然一开始不怎么想说,何况这确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当作聊天的话题,但是倾诉完了果然还是一阵轻松。”
总之,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全部了。
听到寿崇这样说,心真终于从沉默中恢复,第一次做出了比较激烈的反应。
她摇了摇头。
“不......寿崇,说实话我很吃惊哦。我所吃惊的并不是你那惊人的过去,那虽然令人惋惜,但那也仅仅只是‘没办法’而已,因为那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才将它们称为过去。因为是已经发生的事,所以即使过多的感伤也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不会为此而吃惊。我所吃惊的,是你的所作所为。是你的弥天大谎啊。寿崇,尽管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你有所隐瞒,却没想到你竟然隐瞒到这种程度。我所吃惊的并非你所隐瞒的事,不,虽然这些事确实不禁让人沉重,让人难以评判就是了,但是我真正吃惊的是你能够仅凭你的那些小手段将这些事隐瞒到这种程度这件事。你尽管没有伪装,但你所编造的微妙谎言却让人不会怀疑你的过去。你虽然没有刻意说明自己是怎样的人,但你平时的所作所为却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印象。紫会想你告白,也是因为你那种暧昧给了她希望吧,正因如此,我原本才会认为你是个迟钝或者是懦弱的家伙,可是我从你身上感受到的却是近乎与残酷的冷漠啊。倘若是你不知如何回答紫她倒还好说,可是你分明从一开始就备好了答案。倘若是她自顾自误会的倒还好,但是倘若连那也是你的误导的话——一切不也不是说不通不是吗?你这家伙简直就是个骗子,哼,说什么早就结束了?不还是有一件事吗?在骗子的所有谎言都被揭穿之前,又怎么能够说什么结束?你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行动是通过刻意计算的,你的性格是被你精心包装过的,那么,就连那个动机,应该也只是一句戏言吧?”
寿崇耸了耸肩,一副“请说”的模样。
于是心真便缓缓将那句话说出口。
“寿崇你,其实不喜欢我吧?”
听到心真如此说,寿崇的肩微微一颤。
但是,他并没有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
虽然多少想到会这样说,但是,被如此当面指责倒是没想到——寿崇脸上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是啊。就连我都差点忘记了,说来是这么一回事。你是根据刚才所听做出的判断吗?要是如此,我就不得不提醒自己以后要谨言慎行了。”
“不.......早在此之前,就有这种预感。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预料到全部。......不过倘若你并不喜欢我,又为何对紫那样说?难道真的是通过搜索引擎得到的借口?不,在那更早之前,为何会接近我?难不成,你希望我去满足你那恶心的**?”
“不,并不是这样。我只是想要得到幸福而已。”
“为什么你如此执着于幸福?难不成你想说你仍被你母亲约定压迫着不成?”
“只对了一半。长久以来,我总是在被什么所压迫着,那东西并不是我的父亲,也不是我母亲留下的那些话。但母亲的死导致了它的出现,那个男人的话使我意识到了它的存在。时间的发酵让它变得越来越活跃。它是无可避免的,无论是谁都要与它为敌,就连你也不例外,不,你尤其不例外啊。毕竟那东西是截然不同的我们唯一相似的地方,是镜中的我与你唯一的连接面。
你也知道的吧?
而那东西的本体,正是孤独。
所以那时我才会那样回答你。
你那时问,人是怎样的?
我如此回答。
“人是群居动物,但尽管如此,人却是孤独的。”
理解他人并非无法做到,但也确实无法做到。尽管能做到,但人的唯一性使他不希望自己被他人理解。尽管能做到,但人的自大阻止了自己去理解他人。就结果而言,世界才变成这个样子。你并不相信人的孤独,不,不是这样,你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你仍然期盼着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而我不同,我理解到人是孤独的,本应如此。这件事无法改变,不可能改变,所以我接受了。因此,我大概很难喜欢上什么人吧。正因如此我才会追寻答案。孤独的人,又如何才能得到幸福?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倘若知道答案,就算是我大概也可以变得幸福起来。我并不是喜欢你。我对你完全不抱类似的感情,但是,我觉得你能够找到答案。”
“为何你会这样想?现在姑且不说,但我们那时还只不过是初次见面,你又知道我什么?”
“因为,你是孤独的吧?”
“什么?”
就好像是未预料到寿崇会这样说一般,心真第一次,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理解了‘啊,这家伙和我一样。’那时的我毫无缘由的,近乎于本能的这样想。我们是不同的,因为我们原本就是不同。出身也好,经历也好,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所以作为结果的我们也自然也是截然相反。这并不奇怪。可是啊,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我们两人那本质上的相似,倘若我们彼此互为镜像,那孤独就是将我们连接到一起的镜面吧。我们能理解对方的想法,那并非是由于我们行为方式的不同,而是由于那本质的相似啊。”
“可是,可是呃,那不过仅仅只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那种东西罢了,对,仅仅只是妄想!什么孤独,真是一派胡言。人怎可能是孤独的,我怎可能是孤独的——”
但是,寿崇仅仅只是摇了摇头。
“多亏了你说的那些过去,现在我更加确定了,你的确是孤独的。你并非不理解,仅仅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你并不被理解,我从上一次的事就已觉察,尽管你是近乎于天才的人,不,正因如此,你才不被理解。毕竟天才即是异类啊,你并不被你的委托人所理解,他们有时也会否定你。你不被你的朋友所理解,正如你所说,紫接近你帮助你也是怀有私心。你甚至不被你的父亲所理解。确实,自那次绑架事件解决后,你们之间不再像过去那样充满隔阂,但你恐怕仍无法理解吧,他放弃成为英雄时的心情。将年轻时的自己,将陪伴爱人的那个自己杀死的心情。你最终仍只是因为那种近乎于负罪感的使命感而踏上了这条路。而他原本恐怕也希望你可以将这一切平凡的生活吧。尽管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但至少他应该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女儿的那类人吧?他并非不想,只是无法阻止你而已。”
你啊,和我一样都是孤单一人。
“可,可是——”
头一次,心真露出了动摇的表情。
“一样的。倘若我是过度弯曲,你就是过于正直吧。但是,一样的。无论那边都注定不会被理解,无论那边,都只能孤独的活着。这是必然,是宿命,是人类不得不面对的事。或许你或者我的身边会有其他人驻足吧,但最终他们也注定会离去。不必要生离死别,仅仅需要一个小小的理由,就可以让你们天涯一方。人与人的连系就是如此脆弱。我是孤独的。我曾
这样想过,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大家都是。
只是有的人意识到了,有的人没有意识到,仅此而已。人们最终还是无法理解彼此,就算理解了,也终究会变得不再理解。大家都是如此,只是我们两人格外出格而已。
所以,我们才会相似。
“可是,那又怎样?就算是真的,也没有非我不可的必要吧?就算我是如你所说的孤独,但我和你所说的答案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算两个孤独的人为伴,得到的也依旧只是孤独,伤口就算舔弄也一定是寂寞的味道,就算彼此是孤独的,也一定不会理解对方。”
“确实如此。”
听到心真这样说,寿崇不禁笑了。
真心的,笑容。
“可是,你看起来很幸福啊。”
于是心真再一次的,沉默了。
“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这样想了,明明是那么孤独的人,为什么是可以露出那种表情?明明你从未为了自己而做些什么,明明只是帮助了彼此都无法理解对方的陌生人,明明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被他人理解,可是却可以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所以我想,你大概是知道答案的吧。一开始确实是直觉,可是慢慢的我确认了。”
你是幸福的。
尽管你有时也会露出寂寞的表情,可是更多时候你露出的,是幸福的表情。
“我们终究还是相似的,对你而言的幸福,对我而言是否也是同类的物质呢?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会接近你,如果跟你在一起的话,我说不定也能得到幸福吧。我说不定也能知道幸福是什么吧。”
“是吗,我是幸福的——吗?明明我自己都从未想过这种事。是吗——说不定是那样啊。”
她一捋头发,银色从她的指缝处穿过,她挑战般的笑着。
“那样的话我就答应你吧。”
“.......咦?”
“咦什么咦啊?不论谎话还是别的什么,你不是喜欢本小姐吗?那么我就答应你好了,尽管庆幸吧。有本小姐这么漂亮的女生当你女朋友。然后给我做好觉悟,你这个个性扭曲的家伙就让本小姐来纠正一下,纠正完毕后肯定不论是谁都会叫你好好先生喔。”
“不,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就......不,你应该没有帮我的理由才对啊?我才伤害了你的好友不是吗?”
心真点了点头,笑容充满了讽刺与嘲弄。
“一码归一码,在这之后你要好好的向紫那丫头道歉,事情原委......你的过去不说也罢,但其他方面可要好好的给我说清楚。这种修罗场就当作是给你的惩罚好了,至于理由?帮助朋友需要什么理由啊?”
可是寿崇却觉得,那笑容灿烂无比,闪闪发光的宛如在嘲笑自己一般。
“况且,就算我不接受,你肯定也会‘委托’我吧?毕竟我有着‘承包人’这么一个弱点,你这种老狐狸没有不利用的机会。你这家伙肯定在没与我见面的这一周里把那些‘条件’达成了吧?这种委托我也不是第一次接,完成条件的自然也有几位。顺带一说,前几位的结果普遍都是被我敲了一笔再主动放弃了委托。喂喂喂,你的眼圈有点黑黑的耶,该不会那些‘条件’很麻烦吧?熬夜了?嗯?”
承包人不怀好意的笑着,这家伙早就知道了啊——不知为何,寿崇看着眼前哈哈大笑的承包人,意外的感觉也不坏。
“总之,既然结果一样,那还是让你欠我一个人情比较好。嗯!你这种家伙还是有一个枷锁牵着比较好啊!安啦!我对你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至少你不用担心贞操受到危机!”
看着她哈哈大笑的样子,就宛如一切迎刃而解了般。
但是,仍有无法释然的地方在。
“这样真的好吗?”
“嗯?不好,一点都不好。你啊,不知道搞错了什么,明明追求着幸福,但你却是对幸福最一无所知的人呐。听好了,幸福这种东西和什么人一点关系没有,无论是谁都有追求幸福的资格,嗯?不大对题?我不擅长这种说教的事啦!总之,就算是你这种装模作样的家伙,最后也有获得幸福的资格。你明明执着于幸福,却又觉得自己不可能得到幸福——这种娘娘们们的想法给我收回去。总之虽然你这家伙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内心扭曲到不行的混蛋,整天在想一些毫无意义事的闲散人等,但是姑且也算是我的委托人......还有的话也算半个朋友,所以也就没办法了。就让我来拯救你,就让我来让你重新能够喜欢上什么人,就让我来教给你什么是幸福好了。总之——你的委托,我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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